财经研究院校庆70周年“财经学人”系列访谈（九）

   悉心教书育人专注中国经济转型：专访刘姝威教授  

刘姝威，1980年3月毕业于黑龙江大学，1984年10月起，在陈岱孙教授和厉以宁教授指导下，在北京大学经济学院读研究生，1986年12月毕业，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1986年12月至今，一直在中央财经大学从事国际金融理论和实务以及商业银行管理方面的研究，1986-2002年就职于财经研究院的前身——财经研究所。现任中央财经大学中国企业研究中心研究员。

财经研究院陈波、刘倩老师于2019年4月22日对刘姝威教授进行了专访。

当我们被安排采访刘姝威老师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资本市场上大名鼎鼎的刘姝威会不会非常严肃和犀利，会不会太忙约不到时间？但没想到跟刘老师沟通的过程非常顺利，简单说明目的之后很快确定了访谈的时间和地点。

刘老师的办公室非常朴素，进门就热情招待我们喝茶。简要交流了一下校庆活动的情况之后，刘老师表示愿意大力支持，与我们敞开心扉，谈起了她在央财工作以来的美好回忆。

坚定选择中财大作为人生道路

刘老师1984年起在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攻读研究生，在陈岱孙教授和厉以宁教授指导下，从事国际金融理论方面的学习和研究，1986年12月毕业，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  

1986年仍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早期，那时候的北大硕士可谓是天之骄子，工作单位任意挑选。年轻的刘姝威一心想要做学者，北大和清华两个学校都可以进。但是在导师陈岱孙教授的建议下，她选择了专业性更强的中央财经大学作为职业生涯的起点，一呆就是30多年。  

这30多年里，刘姝威从一个年轻的女孩成长为国内外知名的财经学者，见证和参与了中国资本市场的跨越性发展。2001年，刘姝威为写文章选择了上市公司蓝田股份为分析对象，无意中发现蓝田公司的财报存在重大虚假信息。她立即写了一篇600字的短文《应立即停止对蓝田股份发放贷款》，刊登在只供中央金融工委、人民银行总行领导和有关司局级领导参阅的高度保密的《金融内参》上。此后不久，国家有关银行相继停止对蓝田股份发放新的贷款。而她的生活也随即被搅乱：诉讼、死亡威胁、向民警寻求安全保护……这就是轰动全国的“蓝田事件”。  

由于坚守学者的独立性、良知以及社会责任感，刘姝威先后被评选为“CCTV2002经济年度人物”和“CCTV2002年感动中国人物”、“2002年度《中国妇女》时代人物”，并荣获2003年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蓝田事件背后的学术沉淀

蓝田事件是刘姝威的“成名之作”。用极为精简的专业逻辑发现上市公司的重大财务问题，这成为刘姝威的标志性形象。但蓝田事件并不是一次偶然，而是她多年学术研究积累的结果。  

早在90年代初，年轻的刘姝威开始深入研究国际银行业的发展，阅读了大量外文一手资料。那时候，她几乎每天泡在国家图书馆，以至于后来国图采购会直接听取她的意见。  

在深刻把握国际银行业发展的基础上，刘姝威出版了一些富有前瞻性的学术成果，这些作品得到国内银行业的高度关注，几乎成为人手一册的指南。《上市公司虚假会计报表识别技术》中，刘姝威教授以蓝田股份及银广夏等为例，详细阐述了识别虚假会计报表的基本分析技术和分析过程，旨在带领读者掌握识别虚假会计报表的理论，学会运用虚假会计报表识别技术辨别会计报表的真实程度，进而自己得出分析结论。  
 

图1：刘姝威教授著作

刘姝威教授写作该书的初衷在于，随着我国加入WTO，我国的资本市场和货币市场将逐步与国际接轨，银行和投资者的经营或投资理念，以及操作方式将发生变化，人们将越来越多地依据上市公司的经营业绩和财务状况做出贷款或投资决策，以及操作计划。某些上市公司编制虚假会计报表，已经成为影响我国资本市场和货币市场健康发展的公害。由于这些上市公司编制虚假会计报表，欺骗银行和投资者，使银行遭受不良贷款损失，使广大投资者遭受投资损失。2001年中国证监会严厉查处了银广夏、麦科特等上市公司编制虚假会计报表案件，将有关责任人依法移送公安机关追究其刑事责任。打击编制虚假会计报表行为最有效的方法是，提高银行信贷人员和广大投资者识别虚假会计报表的能力。银行信贷人员和广大投资者掌握基本的识别虚假会计报表技术，能够辨别会计报表反映其财务状况及经营成果和现金流量情况的真实程度，一方面可以避免由于上市公司编制虚假会计报表而遭受不良贷款和投资损失，另一方面可以有效地遏制上市公司编制虚假会计报表的行为。

同时这本书也是刘教授送给她的导师陈岱孙教授的第二本书，刘教授谨遵陈老“经济学是致用之学”的教导，希望成为连接把经济理论与实务这道深沟的一座桥。刘教授希望《上市公司虚假会计报表识别技术》一书让读者既能够掌握识别虚假会计报表的理论，又能够实际运用虚假会计报表识别技术，辨别会计报表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促进我国资本市场和货币市场的健康发展。

在写作《上市公司虚假会计报表识别技术》的过程中，刘姝威教授无意中发现蓝田公司的财报存在重大虚假信息。她立即写了一篇600字的短文《应立即停止对蓝田股份发放贷款》，并引发重大反响。这也就是为什么一篇600字的文章会引发蓝田事件的多米诺骨牌。得益于在中央财经大学多年的耕耘和沉淀，刘姝威已在银行业建立了良好的声誉和影响力，她的观点出来之后迅速被重视和采纳，推动了资本市场向前迈进一大步。

2000年10月底，刘姝威撰写《应立即停止对蓝田股份发放贷款》一文，明确指出大热门股蓝田股份已经成为一个空壳，建议银行尽快收回所有贷款。这篇仅有600字的呼吁书，顿时掀起轩然大波。来自湖北省的蓝田股份是股市上一只老牌的、以“生态农业”为题材的绩优股，自1996年发行上市以后，它在财务数字上一直保持着神奇的增长速度，总资产规模在4年里连着翻番增长了10倍，历年年报的业绩都在每股0.60元以上，最高达到1.15元，即使遭遇了1998年特大洪灾以后，每股收益也达到了不可思议的0.81元，创造了中国农业企业罕见的“蓝田神话”，被称作“中国农业第一股”。根据刘姝威的研究，蓝田股份的所谓辉煌业绩都是谎言，全是靠虚假会计报表伪造出来的。

刘姝威的呼吁书一出，理所当然地引来蓝田股份的强烈反击，公司当即将她告上法庭，以“侵害蓝田公司名誉”为名，要求她“公开道歉、消除影响”。连刊登刘姝威短文的那家刊物也赶紧发表声明撇清干系，宣称“文章纯属个人观点，不代表本编辑部”。刘姝威向有关机构报告，亦得不到任何回音。后来她不无悲情地回忆说，“此时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强大势力集团的对立面，只有以死相拼了”。所幸的是，有良知的财经媒体站到了她的一边，中央电视台、《财经》等媒体记者纷赴蓝田股份所在的洪湖市瞿家湾镇，他们拍摄和记录了看到的现场：“蓝田工业园里杂草丛生，大部分车间都是铁将军把门。很难想象这就是蓝田公司生产野莲汁、野藕汁的部分设备，水管已经生锈，阀门、压力表也是锈迹斑斑，装化学原料的玻璃瓶不知道已经放了多长时间，流出来的汁液已经泛黄。”他们得到的财务报表显示，“蓝田的巨额收入从会计角度无法最终确认，蓝田的业绩真假无从辨别”。事实呈现在阳光下，撒谎者却肆无忌惮地横行天下，这便是资本游戏台面下的黑暗。随着新闻舆论的参与，相关银行相继停止了对蓝田股份的贷款，2002年1月，蓝田董事长因“涉嫌提供虚假财务信息”被拘传接受调查。在几个月里日夜失眠的刘姝威“侥幸”胜出。在2002年度的“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评选中，她成为继吴敬琏之后当选的第二位学者。

在这之后，刘姝威像清道夫一样对许多上市公司的财报问题进行分析，先知先觉，视角独特，展现了强大的洞察力和判断能力，在网络上引发了大量好评和评论”。  

这些具有冒险性和争议性的行为，来源于一名独立学者的社会责任感和担当，也是中央财经大学“求实、创新”精神的传承。在2018年11月，刘姝威发表了《培育一大批伟大的公司》，其中写道：“好的市场风气和正确的市场导向是中国股市走向健康牛市的保障，是培育一大批伟大公司的土壤和环境，否则，再多的资金涌入股市，也不会形成健康的牛市，只会是一遍又一遍地“割韭菜”。”

独创教学方法培养金融才俊    

外界往往知道刘姝威的大名，但是却少有人了解她在我校人才培养方面的积极贡献。

刘姝威非常重视学生实践能力的培养，近二十年前便在我校开设了“模拟投资银行课”，这个课程独特之处是从大一新生开始培养投行相关的动手能力。2008年，全校1800多名新生，有980人选了这门课，气氛活跃的大课堂成为校园一景。但是很多人不理解，刘姝威怎么能把这么难的课程推给大一新生，他们连基本的专业知识还不具备啊。  

这也是刘姝威在教书育人方面的过人之处，她深信复杂的事物背后蕴含着简单逻辑，大一新生经过一些指导一样可以掌握对复杂问题的分析能力，得出有见地的成果。  

模拟投资银行课极大的开拓了学生视野，期间也发生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有一个研究小组模拟联想收购IBM的热点事件，但是他们从没学过美国法律，只好请教法学专家，但是专家也不全都了解，于是直接给司法部发邮件说：“我们是中央财经大学的学生，需要了解一些美国的法律，否则作业完不成了。”结果司法部真的认真给出了回复。有一个研究小组假设腾讯收购阿里，采用社会心理学的方法写了一份研究报告，马云知道之后非常兴奋，一定要拿来看看。还有一个女生研究球队收购，结果球迷家长知道后也很感兴趣，一起加入了研究。  

模拟投资银行课的数十份研究报告，作为重要的支撑材料帮助我校成为第一个获得大学生创新实践基地的财经院校。刘姝威培养的学生成为一个招牌受到金融机构和企业的热烈欢迎，供不应求。  

2008和2009级选修模拟投资银行课的部分同学分别参加了上市公司2008和2009年度报告的分析工作，他们的分析报告已经作为国家大学生创新实验项目成果正式出版，书名为《刘姝威教你读财报》。其中部分完成研究工作出色的同学获得更多的与公司高管接触的机会，如长江电力董事长、香港上市公司CEO和CFO等。2009级同学模拟投资银行课报告《腾中重工收购悍马可行性分析报告》，揭示了这项收购案的本质，8月下旬，美国通用汽车宣布经过几轮与潜在投资商的谈判，悍马品牌最终拯救无望，于2010年8月底完全关闭。

同时刘姝威教授主持的中国企业研究中心常年有三四十名本科生参与学术项目，包括国家自科基金项目《中国存货指数设计及其应用研究》，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增加农民收入路线研究》等。

作为刘老师课题组曾经的一员，周欣坦言，尽管平时的学习和课题研究让他的时间排的满满的，但是“很有收获”、“非常充实”，有一种参与社会改革事业的自豪感。

图2：刘姝威教授参与教学活动

专注中国实体经济转型

近些年,刘姝威的重点转向了研究工作，尤其关注中国经济转型问题。  

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刘老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回忆了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美国调研的经历：那时候美国企业有订单，但是没钱了。在这之后的十年，美国迎来了信息产业的繁荣，但是制造业已经出清。而近些年，随着手机、汽车等销量下滑，全球面临着消费天花板。在这种形势之下，中美两国的企业谁能率先突破谁就能赢。她坚信中国一定会赢。  

刘老师像个孩子一样向我们展示收集来的最新高科技产品，谈到了她考察企业的时候所感受到的中国制造业精神和韧性。中国股市市值前20名几乎都是金融和地产企业，这与美国以创新企业为主的格局截然不同。刘老师在谈这个问题的时候充满忧虑感。  

2018年7月，她在《中国的致富之路》中写道：“在对上市公司的调研过程中，我发现有些上市公司的研发力量绝不亚于格力电器，但是这些公司高管认为，既然外国有，何必自己研发？甚至把本公司的产品升级依赖于外国核心部件的技术进步。相比较格力电器不仅研发成功空调器的核心部件，并且进一步研发成功全球领先的核心技术，这些上市公司不仅受制于人，并且随时会被人一下子“掐死”。”

现在的刘姝威正在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实体企业身上，少有发表观点。正如她在《2019我们起航》中所言：目前，我国市值前20名的企业中有13家金融企业。在新一轮经济周期中，我国企业市值排行结构将发生巨大变化。目前在我国普及物联网的制造业领军企业将进入我国企业市值排行前20名。

图3：刘姝威教授

撰稿人：中央财经大学财经研究院陈波、刘倩

2019年6月13日